在中国历史上,在中国文化地理上,如果缺少了迁徙,可能就没有中原以外的文化崛起,就没有后来江南文化的崛起。迁徙往往是规模性的,在这种大的规模性迁徙之外,还存在影响蛮夷文化崛起的另一个因素,即贬谪。贬谪是个人性,往往是做官的文人,做官的文人被贬到蛮荒之地,其权力与文化影响力,往往能够奠定地域文化,甚至影响到一些地方的民俗建构。这些著名迁客逐臣的文化名人效应,他们对贬所的民俗生活与群体心理发生影响。这是中国古代特有的文化现象。如箕子之与朝鲜、屈原之与岳阳、柳宗元之与柳州等,都起到过这种文化奠定作用。我们这里讲焦作人韩愈奠定潮州文化。
韩愈贬放潮州,才有了潮州文化,韩愈对潮州的文化产生与形成起到了深远影响。用今天潮州人自己的说法:没有韩愈,就没有潮州的现在。韩愈作为一个贬臣逐客,能够赢得潮州人民永久的崇敬与怀念,从而对潮州的民俗生活与群体心理发生影响,有两个因素。一是韩愈在潮州积极作为,造福一方,赢得当地士庶的永久怀念;二是韩愈本身是一代文豪,官名落而文名显,也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特殊现象,并且在官名落而文名显的过程中,又往往正是一个被老百姓接受认可的过程,起到了一种奇特的推崇宣传作用,这是韩愈自身的文化被潮州接纳的文化内在原因。
唐代贬谪潮州的中央大员可谓多矣,如张元素、唐临、常怀德、卢怡、李皋、常衮、杨嗣复、李德裕、李宗闵等都曾贬逐潮州。但他们基本上没有能够在潮州人心灵世界中占据一席之地,也没有留下什么可供后人观瞻的文化遗迹。创造潮州者,唯有韩愈。韩愈地位不如曾高居相位的李德裕,贬居潮州的时间仅7个多月,却赢得了不朽的声名,可以说是已经世世代代活在了潮州人的心中,这不能不说是文化的力量。韩愈,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,是唐宋以来中国历代文人士子心中共有的丰碑。但是,对于潮州人来说,韩愈的形象更为突出,已经是神化了的韩愈。
韩愈在当世已享有盛名。在韩愈未到潮州之前,文章就已流传到了潮州。潮州进士赵德就曾在“蓬茨中手持目览,饥食渴饮”,并为之“沛然满饱。”韩愈去世后,到了宋代,到潮州做官的其他文人,也极力推崇。哲宗时,王涤知潮州,把刺史堂后的韩文公祠迁至城南,并专门约请名满天下的苏东坡撰写碑文,而有《韩文公庙碑》的千古名文。
韩愈在潮州,主要有驱鳄除害、关心农桑、赎放奴婢、延师兴学等。潮州远离中原,僻处岭外,交通不便,地理封闭。唐杜佑《通典》云:“五岭之南,人杂夷獠,不知礼义……是以汉室常罢弃之。”到唐代,当中原文明已高度发达的时候,潮州大部分地区还仍然处在荒凉落后的状态之中。因而潮州成为当时众多贬臣逐客的被贬之所。官员的谪放潮州,把中原文化礼俗传播到了潮州。自韩愈贬潮后,更是整体性地推动潮州的社会历史前进步伐,四件事,关系到移风易俗、农业开发、人口政策、文化培育。可见,是韩愈点亮了潮州文明的火把,烧去蛮荒与落后。
韩愈对潮州的影响是深远的。与焦作一样,潮州市区今有昌黎路,有昌黎小学等。它反映出潮州命名者特定的文化心态。以韩愈的号命名,反映着潮州人至今对韩愈的怀念与崇敬。这是新的,还有旧的。“韩山”、“韩江”、“韩木”等古代命名,在潮州比比皆是。在潮州昌黎路中段,潮州博物馆前,有一巍峨的石牌坊,建于明嘉靖十七年(1538年),坊额题着“昌黎旧治”、“岭海名邦”八字,流露出潮州人自古就有的因文化名流韩愈治潮而产生的自豪之情。潮州西湖公园内,涵碧楼后面山坡上,有一“景韩亭”,亭内正壁中有据说是韩愈所书而由清代潮州知府龙为霖主持摹刻的《白鹦鹉赋》石碑。潮州北郊韩江北堤旁有“祭鳄台”,潮州韩文公祠,始建于宋真宗咸平二年(999年),南宋淳熙十六年(1189年)迁至韩山,是一座历史悠久、保存最完整的祠宇。被潮州人视为潮州城的标志。
韩愈在潮州期间,曾经驱鳄除害,这是焦作人都知道的韩愈故事。在新旧唐书中皆有记载。《新唐书·韩愈传》云:“初,愈至潮州,问民疾苦,皆曰恶溪有鳄鱼,食民畜产且尽,民以是穷。数日,愈自往视之。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。”对韩愈祭鳄一事,后世向来有两种不同的态度。一些文人士大夫持批评态度。宋代王安石在《送潮州吕使君》诗中说:“不必移鳄鱼,诡怪以疑民。”明确表示韩愈祭鳄为“诡怪”之事。与之相反,更多的一些文人学士对韩愈驱鳄称颂备至,苏轼肯定韩愈“能驯鳄鱼之暴”。潮州人则历来抱赞赏与感激的态度。虽然凭一纸文章不可能根治鳄害,但韩愈驱鳄却富有文化意义。作为一个被贬官员,置个人忧愁、不幸于度外,为了解除民瘼,刚上任即“询吏民疾苦”,并诉诸行动,形诸文字的动机和行为,理所当然地会得到人们的肯定和赞扬。驱鳄行为也成为以后潮州人尊韩的一项重要史实。
在韩文公祠正堂东侧石柱上,有一付联语:
辟佛累千言,雪岭蓝关,从此儒风开海峤;
到官才八月,潮平鳄渚,于今香火遍瀛洲。
“香火遍瀛洲”五字,表明韩愈在潮州人的精神世界中产生的影响。
韩愈在潮州期间高度重视文化教育。贬到潮州不久,韩愈就写了《潮州请置乡校牒》,他认为,治理社会,“不如以德礼为先,而辅之以政刑也。夫欲用德礼,未有不由学校师弟子者。”为官一方,关心不关心地方,从教育上可见一斑。韩愈一方面荐举地方俊彦赵德主持州学,一方面兴办乡校。办学缺资金,韩愈就“出已俸百千以为举本,收其赢余,以给学生厨馔”。这个数目,大致相当于韩愈8个多月的俸禄,也就是说,韩愈为兴办学校,把他在潮州8个月的所有俸禄,都捐了出去。苏轼在《潮州昌黎伯韩文公庙碑》中说,“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,凡所以养士治民者,一以公为师。”这实在是:清官在前,后来者不敢不为榜样。
后世的潮州人,以善于经商著称,生意做到了世界各地,被称为“潮人”、“潮商”、“潮帮”,有中国的“犹太人”之称。然而,潮州人又有好学崇文的风气。这种好学崇文风气的形成,追根溯源,则直接得益于当年的韩愈。早在北宋,苏轼就已指出:“始潮人未知学,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,由是潮之士笃于文行,至于今号称易治。”如今潮州文物,始于唐而盛于宋,“爰自昌黎韩公以儒学兴化,故其风声气习,传之益久而益光大”。韩愈,能够形成潮州人群体行为方式,形成一种有地域色彩的风气。
潮州也有八景,其中有一景便是“韩祠橡木”。在当地也被叫做“韩木”,传说与韩愈故里孟州韩愈墓中关于“韩木”的传说是一个模子。传说:“韩木”为韩愈手植,今已不存,但“潮人想慕者久而弥殷”。这是一个有趣的民俗传说:韩祠里的橡木开花之多少,会预示着潮州士子登科人数之多寡。成了“韩木花开兆先机”的神异传说。这个民俗事象是韩愈以儒学兴化直接结出的果实。表明在韩愈影响下的潮州人已经养成了浓厚的爱文好学的“士风”。曾有这样一个记载:宋孝宗问潮州人王大宝曰:“潮风俗如何?”王大宝回答说:“地瘦栽松柏,家贫子读书。习尚至今。”潮州的这种人文传统,这种民情风俗,遥接着传续着韩愈当年以儒学兴化的古风。
由人到神。韩愈在潮州的被神化,早在苏轼《潮州昌黎伯韩文公庙碑》中就说:“潮人之事公也,饮食必祭,水旱疾疫,凡有求必祷焉。”早在宋代,韩愈就被潮州人请上了神坛,享受起了香火,而且竟然成为潮州商人奉祀的财神。苏州现存的《潮州会馆记》云:“我潮州会馆……敬祀灵祜关圣帝君、天后圣母、观音大士。已复买东西旁屋,别祀昌黎韩夫子。”商人商帮尊关帝、祀天后、拜观音,到处皆然,而奉祀韩愈做财神,实为潮商所独有,焦作人知道了也稀罕。在潮州民俗中,韩愈,已是历史人物,俨然已是神话人物。同三国时代的关羽、诸葛亮,宋代的岳飞、包拯等一样,韩愈被潮州人从人的地位提升到了神的地位。
远谪八千里,焦作人韩愈,在潮州留下一脉怀川